*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当地时间2月28日晚,第78届金球奖在线上举行颁奖仪式,导演赵婷凭《无依之地》获金球奖最佳导演奖,创造了金球历史:她成为第一个获此奖项的中国女性、亚裔女性,第二个获该奖项的女导演(第一个是37年前的芭芭拉·史翠珊)。
此前,去年九月,她的新作、个人执导的第三部长片《无依之地》已经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历史性地夺得最佳影片大奖,成为历史上第五位在威尼斯折桂的女导演,也创造了华人导演在威尼斯第八次捧得金狮而归的纪录。
赵婷获得的荣誉不止如此,与威尼斯电影节差不多同时举行的多伦多电影节上,《无依之地》同样登顶。这意味着,赵婷成为李安2000年凭借《卧虎藏龙》获奖之后,历史上第二位获得多伦多电影节人民选择奖的华人导演。
(本文写于2020年10月,《无依之地》斩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之后。)
因为疫情期间旅行限制令的缘故,赵婷和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为首的主创团队无法亲自出席威尼斯电影节。《无依之地》在电影节最后一天上映,但水城人民热情依旧,首映礼现场座无虚席。在影片放映结束后,全场响起了如潮的掌声,向无法出席的主创们热情致意,久久无法平息。《无依之地》以后来者之势迅速成为夺奖热门,一举成为国际场刊最高分。
年仅38岁,导演生涯第三部长片就取得这样的荣耀,不要说放在中国、华语电影圈,放在全世界,都极为罕见。
赵婷走到金狮的这一路,并不平坦,也非捷径。从高中开始在海外生活的她,大学毕业后并没有立刻选择自己的职业,而是去纽约漂泊了多年,在酒吧打工,直到被无数过客的故事启发,才决定去学电影、拍电影。
从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毕业后,她拍摄了自己的长片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于2015年入围了圣丹斯电影节和戛纳电影节的导演双周单元。那时,赵婷的名字偶尔出现在中文媒体里,总要被冠上“宋丹丹继女”的头衔。直到两年后,她拍摄了自己的第二部长片《骑士》,再赴戛纳导演双周单元,并在美国的各类独立电影节上有所斩获。这时候,赵婷才不再是报道里“宋丹丹的继女”。
戛纳之后,赵婷开始被国际电影市场关注,也引起了一些好莱坞电影人的兴趣。
2018年,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再度获得小金人的美国泰斗级女演员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宣布,自己即将和赵婷合作一部电影。那部电影,正是如今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斩获大奖的《无依之地》。
《无依之地》改编自美国女记者杰西卡·布劳德(Jessica Brauder)的同名非虚构作品。当时,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正和自己的搭档筹拍由自己制片的电影,她读到这本调查式新闻写作风格的作品以后,迅速拍板,买下了电影版权,但却迟迟无法确定导演人选,直到在多伦多电影节上看到了赵婷的《骑士》。她立刻打电话给搭档说:“我找到我们的导演了!”
对比《骑士》和《无依之地》这两部电影,不难理解麦克多蒙德的选择。同样是背景设定在美国中西部,同样是非典型西部片和公路片的结合,同样是聚焦边缘人群,同样是一趟自我寻找的旅程。
从传统意义上来说,“西部片”是一种被男性垄断的类型片。但赵婷在《骑士》中挑战了这种垄断:她通过一个受伤牛仔的故事,探究美国印第安年轻人高自杀率的问题,以女性视角呈现出当代美式英雄主义失落破碎的模样。《骑士》打破了西部片雄性粗犷的固化形态。
《无依之地》则是聚焦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年女性,讲述她寄居在自己的厢式货车中,选择永远在路上,成为一个当代游牧者的故事。
从《骑士》到《无依之地》,赵婷将自己擅长的事情再做了一遍。只是这一次,无论从演员表演、制作水平,还是影片立意等各个方面,赵婷的游牧式电影在《无依之地》中都实现了全面升级。
在威尼斯电影节期间,《无依之地》释出了第一支预告片——称之为预告片,其实只是从电影中截取的一个完整的长镜头。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麦克多蒙德扮演的弗恩在夕阳下走过游牧者营地,路过安营扎寨的游牧者们,经过朋友们聚会的篝火丛,走向属于自己的静谧、温馨。全程没有任何人工打光,镜头的流动犹如附着在弗恩的呼吸之上,充满了平凡生活的生命力。仅仅这一场戏,就能看出赵婷堪称大师级的调度能力,更完美示范了日常瞬间是如何在电影人手中化腐朽为神奇的。
威尼斯首映之后,影评人不可避免地将她的作品和泰伦斯·马利克的电影相比较。2018年赵婷在接受《标准电影收藏》(The Criterion Collection)采访的时候,也公开表示过自己对大师马利克作品的热爱,尤其是2005年那部讲述17世纪印第安原住民和殖民者交集的《新世界》。
两人的导演风格有相似之处,但在诗性流动的影像之内,赵婷并没有像马利克那样执着于上升出某种哲学意义。她更倾向于展示游牧生活中的种种琐碎细节:弗恩向游牧前辈学习如何保养厢式货车、保存备胎、定期进行车况护理等等,在漫长路程中的种种乐趣,和朋友在篝火边聊天,分享人生经历,去电影院看《复仇者联盟》,在酒吧看本地驻唱歌手的演出,赶集,逛跳蚤市场,参加厢式货车寄居者的展会等;和互有好感的游牧者戴夫一起去大型游乐场打工……
影片的戏剧性并不依赖于某几个具体的激烈事件,故事的核心仅仅是弗恩本人的命运。她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有机构成了全片剧情的起伏,有的时候观众甚至很难判断自己究竟在看一部纪录片还是剧情片。
在《无依之地》中,赵婷是一个谦卑的讲述者,她不对主角的生活做出任何干扰,不存在任何判断和预设,她的镜头带着出自本能的好奇心和对边缘人的认同,她和观众一起细究关于生活——无论是哪种形态生活的个中况味。从这一点上来说,也许赵婷更像她欣赏的另外两位电影人:李安和王家卫。
无论是《骑士》还是《无依之地》的故事,都和赵婷在北京的成长、在英国的青春期、在纽约的日常生活没有必然关联。但从两部电影呈现的细节和人文关怀来看,她是个好的观察者和思考者。
赵婷和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以及只有23人的迷你团队长达六个月在路上的拍摄,几乎从方方面面再现了原著作者的田野旅程。通过麦克多蒙德扮演的弗恩的视角,观众们能一窥当代游牧者社群的状态。
赵婷不吝于把更多的镜头给那些流浪者、拾荒者,那些因为养老金拮据而无法保住房子的老年人,没有缘由漂泊的年轻嬉皮士,因为拒绝稳定生活选择游牧的大爷,因为父母亡故而选择上路疗伤的年轻黑人女孩,即便身患癌症也不愿意放弃游山玩水的老奶奶……
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理念,折射出极为复杂的当代游牧者的身份光谱,渗透着人生百态,也暗藏着美国社会的种种危机——养老金亏空,医疗体系无能,人情冷漠疏离,亦是某种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规训生存方式的批判。
如果《无依之地》存在某种诉求,便是通过对当代游牧者生活的正视和关注,为更多的人祛魅除魔。在获得金狮奖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赵婷穿着便装,扎一个发髻就出现在现场连线的大屏幕中。在感谢了所有观众在疫情没有彻底过去的时节就来电影节观看这部电影之后,她表示,如果这部电影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能给她所拍摄的游牧者做些什么,她希望是所有看过《无依之地》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游牧者时,都能给出一个毫无芥蒂的微笑。
她说,游牧者们在生活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但是一直生活在人们误解和歧视的目光之中。希望这部电影能让大众意识到,那些生活在社会边缘的游牧者,也不过是普通人。
这是熟悉的、属于电影人的浪漫主义:电影能改变世界吗?能,《无依之地》这样的电影能,哪怕只是一点点。
监制: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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