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蒙大拿州乡村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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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8月初,我们来到这个位于美加边境的小山村,没想到时隔一年,我们依然在这里。


前院搭了个小菜园,添置了几堆冬天取暖用的木柴;后院建了个鸭圈,安装了电栅栏;山杨树林里多了几种蘑菇和几株薄荷;我和Andrew晒成了两颗煤球,别的倒没什么变化。


△从山里移植到后院的薄荷

△黑白分明的胳膊和腿



蝉鸣就像白噪声,不刻意去听,几乎察觉不到。
这细密的沙沙声是仲夏永恒的背景。


初夏,一只火鸡经常出现在前院,并不怕人。我抓一把谷物远远招呼一声Pecky,她就会摇摇摆摆地跑过来。但也绝不会离我太近,如果我执意让她从我手中取食,她便会生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扭头跑远一点,等我把谷物扔在草坪上再跑回来。

△Pecky在含苞待放的花丛中

木屋前的东方罂粟熊熊燃烧了半个月后彻底归于沉寂。
绽放到极致时,如家人所形容:“不凋不败妖冶如火,充盈着激烈却又纯然”,但生如夏花之绚烂,终有满地残红花落尽的时候。

从6月16日第一朵初绽,到7月1日最后一朵凋零,不过短短16天。



近几周,美国西部罕见的极度高温天气给蒙大拿州带来了异乎寻常的干旱。昨晚狂风大作,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但我们最终只盼来了零星的几颗雨点。入夏以来就一直未曾露面的母鹿“Mama”却意外现身了,或许她想在雷阵雨来临前获取一些额外的食物。Mama年事已高,身形孱弱,但奶水充盈,看来是又有了鹿宝宝。

△冬天给Mama拍的特写

我原本并不喜欢雨。
 
江南的雨本应自带诗情画意的特效。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京人,雨总让我联想起黄梅天,发霉的棉被,黯然失色的玄武湖,以及遥远时光里另一个想出门玩而不得的我。
 
北京的雨就又少了一层怀旧的意味。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雨多数时候意味着交通堵塞,开会迟到,额上的湿发和裤脚的泥点。
 
现在我却总是默默祈祷下雨。

我们去年8月刚刚搬来,却已经从四季的野地探路中,从邻居有意无意的描述中,嗅出了气候变化的痕迹。

官方地图上,我们家附近不少标注为湖泊的地方成了湿地沼泽,很多小溪干涸断流。我们早春踩点时发现了去年的平菇,于是趁着平菇当季时兴冲冲去找,却并没有看到新鲜的长出来。


△干涸的溪流


蘑菇是有灵性的。

我们通常所说的蘑菇,可以理解为菌丝的果实,菌丝潜伏在地下野蛮生长,仿佛一张庞大的神经网络,每当感知到温度、湿度、氧气含量等条件合适,便会长出蘑菇,释放孢子进行繁衍。可以说,蘑菇是森林的晴雨表。


老邻居说这一带曾是驼鹿(Moose)的聚居地,我却从未在附近遇见它们。

大地干得开裂了。

我的小菜园里,花菜、大白菜、包菜和甜菜长得并不好。稍微茂盛些的土豆,因为种在之前移走的落叶松留下的坑里,周围没有围栏,很快就被鹿啃了。院子里无需特殊照料的浪蕊浮花倒是欣欣向荣。
 
频繁的野外采摘,让我们学会辨认附近的各种可食用野生植物,野韭菜一茬一茬从春割到夏,蕨菜、柳兰、荨麻、荠菜……随着食材种类的增加,超市买菜的频率也逐步降低。


△采集长着木耳菌丝的枯树


△漂亮的韭菜花(wild onion)


△韭菜花炒蛋


△终于找到了新鲜的平菇


△5月是属于羊肚菌的

△野外采摘日常

6月底的那几天,气温竟然高达40度,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们没有装空调,现在的太阳能系统也带不动大功率的电气,仅有的一台小风扇用来给蓄电池降温。热得什么也不想做,我便坐在树下,喝凉水发呆。

彼时恰好有朋友带着孩子来访,闷热的晚上蚊虫肆虐,娃儿难受得大哭,我们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客观地评价目前的生活条件,成人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是孩子。

朋友劝导孩子时说:我不要求你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也不需要过这样的生活。但我想让你知道,除了你熟悉的生活方式外,还有别的选择。
 
我很喜欢这个说法,这让我想起了一段相似的童年经历。

有几个暑假,父母会将我送到乡下的朋友家住上一阵子。印象中,那里有一排平房,一个鱼塘,一个猪圈,一座小山,还有小山上的一片坟地。

我们白天钓鱼,上山割猪草喂猪,清理鸡圈,逗猫玩,去集市溜达,傍晚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吃冰西瓜,几个小孩子混熟了之后,还时常跑到坟地里讲鬼故事,直到星星开始眨眼,被寻来的大人赶回家,继而在电扇和蚊子齐鸣的嗡嗡声中睡去。
 
有个细节记忆犹新。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在一只小竹篮里撒上米,然后把篮子用细绳拴好,沉进鱼塘,想用这种自创的方式钓鱼。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捞上来一尾小鱼,于是随手扔给等在身边的小猫,看它把鱼吃掉。
 
记忆是不连贯的。我不了解别人,我自己总是很难回忆起痛苦的细节,快乐的细节则与之相反。大概我在回忆的代码中给前者设置了一个中断,给后者设置了一个循环。
 
现在想来,许多类似的经历叠加在一起,塑造了我的性格。不惧未知、适应性强、宽容度高。我很喜欢《银河系漫游指南》里的这句话:Don't Panic!

不要恐慌,不要作茧自缚,不要画地为牢,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临近5月底的时候,蒙大拿才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北墙根下的大黄(rhubarb)从蜷缩着的小球舒展成了巨大的叶片。院子里满是蒲公英,那阵子我常采新鲜的蒲公英花,加几滴柠檬汁和蜂蜜泡茶。门前的两棵榆树萌发出嫩绿的新芽。

△北墙根下的大黄

鹿的食物来源充足起来,不再频繁造访我们的小屋,也不再啃噬树皮。街对面的那窝白头鹰添了个小宝宝,起初是只灰色的小毛球,大部分时间都陷在巢穴中。



 
蒙大拿的春天有多美,冬天就有多漫长。

在没有网络,面积不到20平方米的小木屋里,我和Andrew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听书、听访谈节目。

翻阅了一些新书,重读了一些旧书,温故而知新。在很多书里,我们都找到了当下生活的影子。
 
比如长达53个小时的有声书《Musashi》,这本书以传奇故事的形式讲述了日本江户时代剑术师、兵法家、艺术家宫本武藏的前半生,以其击败佐佐木小次郎一战成名结尾。
 
当主人公在暴风雪中登上山顶,俯瞰黎明的时刻,我想起在森林里狩猎的那些日子。虽然自始至终没有看到丛林狼和郊狼的身影,但我无数次体会过在深雪中跋涉的艰辛,在密林中寻路的焦急,那些长长的徒步路线就是我的修行之路。


△猎获雪兔

大部分宗教要求身心兼修不无道理,在将身体一次次推向更高承受力的同时,心理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曾经在意的许多生活细节被抛诸脑后,兴趣点转移,专注力提升。
 
我也因此看到了许多曾经忽视的东西:院子里的那些杂草原来是鲁冰花、小雏菊、野豌豆和夏枯草;森林里居然有那么多可以食用或药用的植物和菌类;知更鸟蛋是蒂凡尼蓝色,双领鸻的窝搭建在地面上,白头鹰夫妇轮流带娃从不缺席。

△知更鸟蛋

比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前我只看过电影,影片中那个被藤蔓覆盖的漂浮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电影和原著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尽管已经提前被剧透,看到结尾处还是被震撼。
 
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I preferred to set off and perish in search of my own kind than to live a lonely half-life of physical comfort and spiritual death on this murderous island.
 
这小小的岛屿仿佛是现代社会的缩影,那些白天在水洼里捕捞死鱼,一到晚上就不得不在树上找一小块栖身之地,以防被岛屿夜间释放的强酸吞噬的狐獴,让我想起过去的自己。生活中并非真有什么凶险,但我总想抓住什么,好像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比如《瓦尔登湖》,首次接触这本书还是高一,借来高三学长的书,无数次尝试读完,均未果。
 
那会儿经常逃课,天气好的时候,我会乘公交车去中山陵的草坪上看书晒太阳。双层巴士的上层总是空荡荡的,偶尔有树枝拂过玻璃窗,我坐在最前排的座椅上,手握着护栏,心情雀跃,好像要去到什么未知的地方。
 
最后书没还,学长也不知去向。现在想来,那个年纪很难理解“独自居住在森林一隅,亲手建造一座小木屋是怎么回事”,借来的经验终归虚无缥缈。

现在,我知道如何锯倒一棵树,怎样用专门的工具剥掉树皮,晒干后打磨抛光,讲究一些还可以填充破损的部位,刷上防腐涂料。我知道与野生动物为邻是什么感觉。我们家附近也有一条铁轨,每当列车经过公路与铁轨交叉的路口时,便有尖锐的汽笛声传来。我们家里没有湖,也许说我们现在的生活和瓦尔登就差一片湖也不为过。


△被熊打翻的垃圾桶


有传闻说梭罗的这段生活纯属臆想,他不是隐士,而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每当艾默生敲响晚餐铃,他就从森林里猛冲出来,排在队伍的最前头。”但在我看来,单纯靠臆想是写不出那么多细节的,他必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过。
 
在书中看别人的故事固然有趣,拿别人发生在160多年前的故事和自己的生活相比较,发现竟然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这就更有趣了。
 
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摘自译本):
 
所谓物价,乃是用于交换物品的那一部分生命,或者立即付出,或者以后付出。这一地区的普通房屋也许要八百元一幢,为了节俭地储蓄起这一笔数目的钱,恐怕要一个劳动者十年以至十五年的生命,还必须是没有家累的才行;——这是以每一个人的劳动,每天值一元来计算的,若有人收入多一些,别的人收入就要少一些——这样,他通常必须耗费他的大半辈子生命,才能赚得了他的一幢“尖屋”。
 
现代人的收入当然不止每天一元,但耗费大半辈子生命购买一幢住宅却一点也不奇怪,数字的变化并没有带来本质的区别。数字游戏本身固然有可取之处,不然火星基地将永远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社会发展进程中总是通过牺牲一部分人的幸福来换取另一部分人的幸福,甚至不能说前者占少数。一个物种的成功究竟如何定义,种群的延续和个体的幸福孰轻孰重?


△森林里偶遇的“艺术品”


△俯瞰跨越美国和加拿大边境的大湖

 △邂逅一只还没学会奔跑的小鹿

自从三月初解决了上网问题,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油管上,继续进行木匠、电工、水管工、农民的自我修养,花在书本上的时间锐减。

5月开始种菜,6月开始种蘑菇,7月又接回家一群小鸭子,现在正值采摘越橘果的季节,白天的时间几乎都耗在院子里和林子里。


△找到了采越橘果的好地方

盛夏季节,高纬度地区10点左右日落,日落后开始准备晚餐,晚餐后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凌晨1点后入睡,早晨8点前起床喂鸭子,俨然形成了一套半固定的作息。
 
能像现在这样,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忆一下凛冬降临时那些身体慵懒怠惰,思想风驰电掣的日子。
 
挺好。


最后编辑于:2023/11/17 拔丝英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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