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30年前,Clive Wearing因为突发的疾病而失去了记忆,曾经的音乐家,从此永远地被禁锢于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中。病毒几乎剥夺了他的一切美好回忆,但却难以摧毁他对妻子发自内心的爱。以下便是他的妻子Deborah Wearing所吐露的心路历程。
注:
本文参考自2005年出版《Forever Today – A Memoir of Love and Amnesia》一书节选,作者Deborah Wearing,对应原文参考文末“阅读原文”,有部分删节和改动。
一
Clive是我的丈夫。
我想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人生将在1985年3月26日星期二之后瞬间破碎。
一切都毫无征兆。
3月27日早上,当Clive醒来时,他忘记了我的名字,也不能回答简单的问题。
我们随即找到了医生。Clive测了体温,差不多40℃,于是我们都认为只是流感和睡眠不足暂时导致了这种莫名的状况。
医生对症开了些退烧药与安眠药,然后对我说:“安眠药可以让他好好地睡上八个小时。这段时间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并不一定要在家里陪他。”
于是那天我放心地去上班了...但是当我晚上回家时,我发现我的丈夫不在床上,床单上只有揉成一团的睡衣。我在房间里崩溃地大叫着他的名字。
有些糟糕的事情大概已经发生了,我这样想到。
Clive过去常常吹嘘自己从来不得病,其实也不是吹嘘,他确实没有怎么生过病。只是这一次,疾病来得太突然,更何况,还是这样一种罕见而棘手的病呢。
那天晚上,不论是发现他在伦敦大街上晃荡的出租车司机,还是根据我丈夫信用卡信息前来通知我的警察,甚至我自己,都完全不清楚Clive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最终来到了伦敦帕丁顿区的圣玛丽医院,那里的医生告诉我Clive应该患上了一种高致死率的疾病。不过我的丈夫最后究竟能否活下来,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最终的诊断结果在11个小时后被确认。圣玛丽医院的医生告诉我,病毒吞噬并破坏着Clive的大脑,导致他记忆力严重减退。Clive患的是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这种病毒虽然普遍潜伏于大多数正常人的体内,但往往只是在免疫力下降等特殊情况才会表现出疾病。在一般的病人身上,病毒总是在嘴角聚集而引起炎症和水泡,但很不幸,在我丈夫的体内,这些病毒跑进了大脑。Clive的大脑出现严重的水肿,巨大的颅内压很快造成了颅脑的损伤。
病毒造成的损伤在我们开始治疗前便已发生,损伤区域包括颞叶、枕叶、额叶、丘脑、下丘脑、杏仁核...病毒像风暴一般将整个大脑搅了个天翻地覆,其中几乎完全损毁的是海马体部分,那本是维持和储存记忆的关键部位。
医生采用了抗病毒药物治疗,缓解了Clive大部分的神经精神症状,但海马体的损伤却是不可逆的,他被宣称将患有逆行性遗忘症和顺行性遗忘症,这意味着我的丈夫将失去过去的回忆,也难以产生新的记忆。但神奇的是,他似乎还能认出我,还知道我爱着他。
记得后来,那是1985年8月的一天,他问我:“我生病多久了?”
“四个月了。(Four months)”
“多少月了?是F-O-R还是F-O-U-R?”说完他笑了。
“F-O-U-R,四个月。”
“哦天呐!我竟然昏迷了那么久!你觉得怎么样,像我这样昏迷了....呃,多久来着?”
“四个月。(Four months)”
“四个月!还是几个月?是F-O-R还是F-O-U-R?”
“F-O-U-R。”
“这些日子我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摸不到也感觉不到任何事情。有多久了?”
“四个月。(Four months)”
“四个月!感觉我好像死了一样,我完全没有什么意识啊。我这样有多久了?”
......
两周之后,当他再次问类似的问题时,我觉得是时候可以回答“快五个月了”来避免这种玩笑一般的对话。我通过这种方式来掌控交流时的局面,尽管很难做到,但我每次还是努力保持足够的耐心去回答Clive那些重复的问题,以免使他觉得自己总是被忽视。
二
Clive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自己体内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他总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都是陌生人,能看到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他知道他并不孤独,他的妻子还关心着他、爱着他、一直在他的身边。
每当看见我出现,他都会向我跑来,紧紧抱住我,依偎在我身上啜泣,好像是许久未见后的一次幸运的重逢一般。
“我以为我死了”,他会这么说,“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我稍微离开他一会儿,比如去趟厕所、去找护士谈话,等我再次回来,他又会像久别重逢一样欣喜若狂。
Clive原来从事着音乐方面的工作,对于音乐的感觉似乎也并没有完全消失。在病房,有时他会突然伸出右手,唱一段男高音或是华彩乐。有时兴致来了,他会抱着我欢笑着转个圈,然后停下来端详着我的脸,似乎是想让我知道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因为他是那么活跃那么真挚地看着我。
“我能认出你!”Clive充满了自豪感,“我现在能认出所有东西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在同一个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表现出不减的激动与喜悦之情实在太难,Clive能够维持这种激情,或许是因为他那间歇性的遗忘症状。我享受着每一次与他的拥抱和对视,我也会打量着他的脸,向他问候,同他接吻。
在他失忆之前,我们无论在何时何地相见,都会互相问好。那时候Clive是音乐指挥,在BBC担任音乐制作人,每当在节目排练之时,或是在街道某处相见,我们会开心地跑向对方,彼此知会着用深情来迎接一天的谢幕。所以,尽管我的丈夫因为失忆而时刻陷入痛苦,但我们彼此之间的拥抱,是维系我们亲密关系的最好的方式。
三
Clive失去了情景记忆的能力,也便是说他记不起以前发生的一些具体的事情了。但是在失忆中,Clive还是能回忆起一些大概的感觉。比如他知道自己结过婚,尽管他对我们的婚礼毫无印象——那本是1983年9月在康登镇的市政厅举行的。
他能认出我,却无法形容我的容貌;他知道自己本是音乐家和乐团指挥,但却记不起任何一场参与过的音乐会;他知道自己在第一段婚姻中有过孩子,却不清楚有几个(两男一女),还以为他们都还小;他会奇怪《泰晤士报》的头版怎么不再设置私人专栏,也还以为一份报纸还卖4便士——那都是过去的版面和币种了。
他知道自己和兄弟姐妹的名字,他还记得自己在哪里长大,在哪里躲避二战。他还记得自己进入了剑桥大学卡莱尔学院,参加了学院里著名的唱诗班。
但Clive对于自己在大学后的记忆便不甚清晰,或许只是因为我和他从相识至失忆只有短短六年半的时间,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失去了对近事的记忆能力。
四
我们开始寻求治疗,Clive参加了一项脑损伤康复计划。我听说失忆的病人仍然会残余一定的学习能力,失忆的患者似乎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对持续的刺激做出反应。比如护士每天会给Clive送来装有药水的塑料烧杯,久而久之,Clive便会习惯性地举起烧杯,念出一句敬酒词:“是香槟,还是苦痛?”(来自著名敬酒词“香槟敬挚友,苦痛归小人”,原话:Champagne For My Real Friends, Real Pain For My Sham Friends。译者注)另外,失忆症患者也可通过词语诱导来恢复部分记忆,反复强调一个短语常常能让患者想起与之相关的另一个词语。比如我和Clive说医院的名字“圣玛丽”,他就会脱口说出医院的所在地“帕丁顿”,尽管Clive并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在我不断的鼓励下,Clive开始在日记上记下自己的思想片段。而1985年7月7日星期日那天,Clive竟然第一次自发地在日记本上写下了备忘录:
“今日:第一次有意识...这是我第一次恢复意识。”
这标志着Clive在入院后终于能够自发表达出自己在瞬时遗忘状态后所经历的奇怪感觉。
Clive开始每过两三分钟就在日记本上进行备忘记录,有人认为这说明他每过两三分钟就会从失忆中清醒一次。事实上他的记忆周期更短,因为在这些间隔时间里,包括了Clive决定自己要开始记录、从口袋里取出笔和书写的时间。之后他会读一遍之前写过的备忘,然后将它们划去,因为Clive确定自己对先前的记录毫无印象。最后,他确认一遍最新的记录,看着手表核对并纠正记录的时间,无误之后给备忘划上下划线,给钢笔盖上笔帽放进口袋,然后环顾四周确定一下所处的空间位置。这常常要花上几分钟时间,而后,他又继续开始记录。
每条备忘记录都生动展现着失忆生活。
“8:31 : 现在我真的完全地清醒了。
9:06 : 现在我真的是完全地,绝对地清醒了。
9:34 : 现在我绝对、确实是完全清醒了。”
......
“5:10, 蒸粗埋分 终于在早上 确切地醒了 #¥%&;(记录里夹杂着一些连续的胡乱拼写的词句)
8:40,报纸到了;
8:45,杂志到了,我也在8:47分清醒了;
8:49,我完全清醒了,开始思考怎么找回自己。”
五
我会去阅读一些医学书籍,但里面的内容和案例与我丈夫的表现大相径庭。比如,Clive竟然开始倒着说话,这似乎是他在无法用正常语言交流的限制下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他熟练地倒着拼写单词,飞快地这样说话,大家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似乎也很乐于这样,戏弄着我们,当我们不能理解时就咯咯咯地笑着。Clive应该不记得我叫Deborah,但看到这个词时还是能认出这是他妻子的名字。
“拉博黛!(harobeD!)”他会这样叫我,“哦,拉博黛,我 欢喜 尔亻!(O harobeD, I evol ouy!)”
Clive能够流利地倒拼单词,说明他的大脑还是有不少的开发潜能。在医院里,能允许他进入的区域非常有限,但幸运的是,Clive可以获准进入医院里的小教堂。毕竟教堂与舞台才是我丈夫最为熟悉的地方,他几乎终其一生地在类似的场合上歌唱、演奏和指挥。
我为他挑了几首乐曲,选了几句吟唱着,他也用男高音与我合唱。我渐渐发现,尽管Clive说话一塌糊涂,但他的大脑仍然能够轻松地驾驭着音乐。Clive可以在小教堂里双手按键演奏着风琴,他的双脚熟练地踩着踏板,比他骑自行车还要灵活,他歌唱着、歌唱着,似乎歌声才是语言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Clive带着这种感觉演奏了一篇篇乐章,在每段乐句行文间,节奏、按键与旋律都自始至终地帮助他寻回了自我,与常人无异。
而当音乐结束,他便怅然若失,不知所属。
六
1992年,Clive终于从原先圣玛丽医院的精神科病房辅楼搬出,转入了新建的脑损伤康复病房,那是坐落于郊外的一处康复中心里的大房子。
在他安顿下来以后,我开始考虑自己的生活。
Clive生病时我27岁,到1992年我已近35岁,我希望自己能脱离他的世界。我想过离开英国,我卖掉了我们原来的公寓,来到了华盛顿,计划着离婚以开辟一段全新的生活。
Clive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他的亲人和医生不希望他知道,而他本人也无法维持这种记忆,因此在别人的代理下,我和Clive完成了离婚的手续。
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我仍然和Clive的亲人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因为我仍然希望能继续支持Clive,继续帮他做出一些必要的选择和决定。我仍然时不时地会返回英国去看望他。九年的失忆生活,使得我们之间的每次团聚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开始几年他见到我,总是会表现得大喜过望,而现在,为彼此相见而激动不已的却是我。
进门后我会把头靠在门上,他见到我的刹那,脸上会闪过一丝喜悦与惊喜的表情,就像他接下来马上要冲过来抱着我转圈一般,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当年,我暂时离开后返回,他会像久别重逢一样欣喜若狂;而现在,当我间隔几周几月去看望他时,他却会努力理解成我只是去了趟厕所而已。
Clive确实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他开始发觉自己之前似乎问过或回答过某些问题,尽管他远不能形成一段持久的记忆,但他确实在学习,试图理解他自己的处境来努力与他人沟通联系。
我对他充满了希望,他应该还可以完成很多挑战。
七
Clive大概是世界上最严重的失忆症患者,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在学习新事物,他努力让自己生活得更有价值,这毋庸置疑。
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重温我们的结婚誓词。
“真是个有爱的主意。”电话那一头的他这样说。
于是,2002年复活节那天,Clive和我盛装打扮,Clive前妻的孩子Anthony带着他的妻儿,以及Clive的新护工Laura都共同出席。
Clive完全有能力参加这场典礼,他能够记住主祷词,抒发着自己的心声。而最美好的时刻是我们跪在地上,彼此手指相扣,被金色的缎带所包围的一刻。我与他手指的相触,似乎超越了物理范畴,让我触摸到了来世的温存。而后,点心房送来了巨大的维多利亚海绵蛋糕,Clive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依旧非常开心地,欢笑着享受着面前的甜点。
我们回到了家里,Clive的亲戚们将卧室装扮一新,床单上像童话里一般铺满了玫瑰花瓣和气球。
看着这些温馨的装饰,我不由得有些伤感,因为Clive还是那样,除了内心世界上的共通,我们俩的夫妻生活完全是有名无实的。尽管那晚我们同处一室,但他总是频繁醒来,每次都试图去辨认躺在他身旁的人究竟是谁。
八
Clive仍然在记录着日记,内容依旧如出一辙,不过字迹似乎越发清晰,记录时的心境也比过去轻松了不少。他还是经常问我“你什么时候过来?”当我为如何回答而犹豫不决时,他反而会安慰我,说自己一切都好,非常理解我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你天亮过来可以吗?”,这种情况下他总是这么说,“天亮的时候用光速赶过来吧。”
有一天我真的选择在拂晓时分出发,当我驾车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时,心里还在想我到家时Clive是不是还在睡觉呢。但我到家打开前门时,Clive正站在玄关处,似乎等了许久。他见到了我,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唱着G大调,与我共舞着华尔兹转进了客厅。
“我又能看见你了!”他边跳边对我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完美地看到这里的一切!”
“而我,就在这里!”我说。
他又把我搂在怀中,颤颤地微笑着。
他为我沏了一杯咖啡,他知道咖啡杯和牛奶存放在哪里。我带着他外出兜风,返回时他也意识到快要到家了,松开了安全带和车门锁。
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九
当晚我要离开时,车子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我只好进屋联系修理公司。在等待过程中,我和Clive在厨房里小酌闲聊。
我们开始讨论着修理汽车的话题,而在这个话题结束7分钟之后,Clive突然说:“嘿,这样至少你能多待一会儿了!”似乎他为了说出这句话而准备了好久。
汽修公司来了,很快解决了故障,我发动了引擎,再次回屋去取回我的行李。
Clive站在门口,向我道别,他表现得很正确,是道别而非问好。
“别忘了,我爱你。”我也向他告别。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说,“我们本来就不会分离,你的存在就如同我的心跳,亲爱的,我也爱你,爱你一!生!一!世!”
几个小时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打电话告诉 Clive我已平安到家,不过他似乎又忘记刚才的一切。
“你什么时候来呀?”他完全不记得我刚从他家返回,“快用光速赶过来吧!”
“可我刚从你那边回来呀...”
“真的吗?那你天亮过来可以吗...”
第十一期 【纵横医谜】答案:
特殊词汇为
EGYPT
第1名:刘西禹
第2名:韩霏
第3名:西瓜珏
第4名:Steve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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