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用地道的英语介绍牛排，一边在一旁白板上，写下一个个关于牛排、调料包的英文单词，又随口穿插几句自嘲的调侃，“当我拿出这个方形煎锅时，肯定有网友要说和我撞脸了。” （早前新闻：一边带货一边教英语，新东方直播间火出圈！网友：有实力干啥都能成功）
（董宇辉对自己走红的回应）
双语直播、吟诗作赋、段子和鸡汤张口就来……6月9日清晨，在新东方在线旗下东方甄选直播间，董宇辉的一场直播毫无预兆地解锁流量密码，火爆全网。
凭借这段脱口秀式直播，这位曾经的新东方英语教师让人们记住了他酷似兵马俑的脸型，也把转型中的新东方再次推到众人面前。
有网友评论董宇辉的直播：人生30年没这么离谱过，我在直播间买了4袋大米！
随后，东方甄选直播间迎来爆发式增长，短短一周，粉丝已暴涨至超600万；新东方在线的股价也一路飙升，一度上涨近40%。
当英语教师转型互联网销售员，三尺讲台变成直播镜头，从坠入谷底到逆风翻盘，在这场看似南辕北辙的转型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近日，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连线身处聚光灯下的董宇辉，在他的讲述中，看见了这场翻红背后的偶然与必然。
双语教学句句直击心扉
最近，董宇辉的时间几乎被直播填满。东方甄选直播间的评论区内，不少人在寻找这位“中关村兵马俑”。在网友的千呼万唤中，他密集直播，从过去一天一场增加到两场，全天直播时长不少于6小时。
6月14日上午，我点开东方甄选的直播间，加入了围观董宇辉带货直播的超十万网友的队伍。
这是身为90后的我第二次观看带货直播。第一次的记忆还停留在去年双十一，听从同事的建议，为了拿到更优惠的价格，我进入某护肤品牌的直播间，但不到5分钟，就被聒噪的讲解、喧闹的背景音乐、眼花缭乱的界面劝退。身边和我对直播带货有同感甚至“偏见”的人，不在少数。
这个没有背景音乐的直播间，则让我忍不住津津有味地听下去。
我围观的半小时内，董宇辉接连介绍了十款产品，从新东方扫描学习笔到《写给孩子的中国神话》、《平凡的世界》、《哈利波特》等书籍，再到冰淇淋、牛排、玉米、大米等各种食品，直播间点赞数增加近150万，不少产品一销而空，一度位列带货榜第二名。
有直播间粉丝调侃说，请大家自助下单，不要耽误老师讲课。
介绍商品时，他中英文切换自如，出口是一连串精妙的比喻，还有信手拈来的诗词歌赋，时不时迸发浓缩智慧的金句。
他随口用“美好的就如山泉、就如明月，就如穿过峡谷的风，就如仲夏夜的梦”来形容商品；他介绍铁锅，“是妈妈的手，父亲忧愁的面容，是老人盼游子回家的心”；他说食物串联人生，讲述火腿，是风的味道，是盐的味道，是大自然的魔法和时光腌制而成……
更多的时间，他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地聊历史、谈人生，也结合商品，真诚地分享他的个人生活与感受。对着冰淇淋，他想起儿时的夏天，母亲给自己送来快融化的冰棒；推荐大米，他讲述自己的农村出身，说自己见证了每袋大米背后，漫长的产业链上都有辛苦劳作的中年人；举着《平凡的世界》，他分享自己读了六遍的不同心得，阐述“人有悲欢离合”的真理；他把一套《哈利波特》拆封，一本本从书壳中拿出陈列到桌面，喊着“出发！出发！再出发！”转而又面向镜头，说这是送给屏幕前苦苦坚守与挣扎的中年人的激励……
“曾经，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现在，是推荐好物的互联网销售员。”言语之间，一位教师转型带货的心路历程真切流露，情真意切的讲述直击心扉。期间，董宇辉不忘提醒大家点击左上角关注，夹杂几句幽默风趣的自我调侃，说着说着，又切换成英文，拿出小白板，手写喜欢的多种表达方式，现场进行英语教学。
评论区，网友们不吝夸赞地说出了我的心声：“这是一堂哲学课，有温度有高度。”“一个需要记笔记的直播间。”“好像付的是学费，还送东西。”……
董宇辉侃侃而谈时，当年，新东方课堂的风采依稀可辨，我联想到背后坠入谷底的新东方艰难突出重围，也联想到同样面临职业瓶颈的自己。
一位最近沉迷于董宇辉直播的80后同事，也和我分享了相似的感受。“有一次，董宇辉在直播间分享，自己刚开始做直播时，一整个上午只卖出去四单。两单是他父母，两单是另一位老师的父母。”我的同事正为此心酸，却转而被董宇辉的一句话戳中心坎，“他说，你看现在，熬一熬，黑夜就过去了，黎明总会到来。”
董宇辉说，熬一熬，黑夜就过去了，黎明总会到来。
他曾经默默替学生垫学费
有用、有趣、有温度。成就这股直播带货界清流的，是个怎样的人？
“曾经是老师，现在是售货员。”这是29岁的董宇辉贴给自己的标签。
转型前，董宇辉是新东方在线高三英语名师，也是高三英语学科负责人。自2015年大学毕业入职新东方，工作七年内，他带过超50万名学生。
这位成长于陕西农村的90后，在自己的学生时代并没有良好的教育资源，学习英语几乎全靠自己摸索。
由于小学没有学过英语，初中第一次英语考试，董宇辉全班倒数第一，遭到老师炮火般的猛烈羞辱。那时，他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学习资源是课本和试卷，于是，他把这两样背得滚瓜烂熟，从中找到学习规律，初二就从全班倒数第一跃升为年级第一。后来，他考入梦想大学，研读英语专业。
大学毕业时，董宇辉原本获得了三份年薪20万起、看起来不错的工作机会，但一次和父亲的聊天，却让他改变心意，选择进入新东方当老师。
“他说，你那么年轻，应该去创造真正的价值。”
22岁的董宇辉在心里犯嘀咕，“但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工作？”
“他又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影响人的工作，一定是最有价值的。”
看着站在农田里、用毛巾擦去汗水的父亲，说出这句话，董宇辉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回忆中，他将那一刻定格为自己成长的瞬间，关于未来他心里有了答案。
怀着这样的想法，后来，董宇辉从超过一千人的面试中脱颖而出，加入新东方，成为一名高中英语老师。
“一个人只有在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时，才会爆发出最大的能量。”当兴趣成为职业，董宇辉进步飞速。工作第二年，23岁的他当选新东方历史上最年轻的高中英语教研组长。
成长的开端是痛苦的。在记不清的无数个深夜，董宇辉伏案读书备课至凌晨，每个周末，上完一节课，总要匆忙赶往下个校区，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吃一顿体面的午饭。他形容七年里的自己，“见过凌晨中关村的华灯熄灭，也见过新东方大楼的第一缕阳光，挨过北京夜晚刺骨的冷，也呼吸过清晨空气的甜。”
董宇辉曾经的朋友圈。
成长带来的快乐紧随其后。当教学能力飞速成长，他也真切地改变了一个个具体而真实的人。
董宇辉对一位满脸雀斑的西安女孩印象深刻。多年前，他在西安上公开课，女孩坐在第一排安静地听。“下了课，她远远地冲我竖个大拇指，转头就跑。”董宇辉回忆说，第二天报名，女孩掏出一张手帕，包着零零散散的100元、50元、20元、甚至几角钱，还是凑不齐学费。
“我说新东方给她免除了学费。”董宇辉把女孩直接带进教室上课，为她申请员工的5折优惠，又自掏腰包补足剩余的学费。
后来的课堂上，董宇辉有意地多向女孩提问。“一开始，她站起来就脸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后来，越来越开朗、大方。”董宇辉欣慰地说，看着女孩的变化，就像看着一棵小树苗在成长。
直到家长会上，当女孩满头银发的奶奶前来，董宇辉才知道，女孩父母离异，母亲远走，父亲车祸去世，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生活艰难。“后来到高三毕业，我们都没让孩子掏过学费。”
至今，董宇辉和奶奶仍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互相问候。某个大年初一，下大雪，他下了课，远远看见奶奶端着一个饭盒站在雪中等自己。打开手帕层层包裹的铝制饭盒，里面装满了冒着热气的饺子。
奶奶连声道着感谢，董宇辉就站在路边狼吞虎咽，嘴里塞满了饺子和泪水。董宇辉回忆说，那一刻自己五味杂陈，“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教师两个字背后的重量。”
从线下转战线上，2019年，董宇辉成为新东方在线的一名网课教师。他接触到更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也关注到更多不懈奋斗、渴望改变命运的孩子，在他们身上看见曾经的自己，“懂得付出和忍耐，也更理解珍惜和勤奋。”
他曾备受质疑和嘲讽
正当董宇辉为网课而斗志昂扬时，新东方教育的大厦却轰然坍塌。
受政策、疫情等多重影响，行业巨变，去年，新东方市值下跌90%，营业收入减少80%，员工辞退六万人。去年七月，俞敏洪透露，新东方计划成立大型农业平台，自己将和几百位老师通过直播带货，帮助农产品销售。
转型初期，董宇辉曾无比沮丧。去年七八月，他彻夜失眠，每晚，戴着耳机，绕着北大校园一圈圈地转。由于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他甚至已经准备离职，但最终，在新东方在线CEO、东方甄选负责人孙东旭的开导下，坚持了下来。
在痛苦与纠结中，董宇辉逐渐调整了心态。“人要寻找工作的意义。”董宇辉说，当自己卖陕西苹果，想到那是经济欠发达的革命老区，如果能卖出去一千箱、一万箱，这个农民家庭，一年里，老人治病、孩子上学的钱就都有了。“如果还能通过卖农产品，让青年人愿意返乡，孩子有人陪伴，老人有人照顾。这就是意义。”
当身份转变，他重新审视自己，发现这两份截然不同的工作也有共性，“服务对象变了，创造的价值是相似的。当老师，给孩子丰富灵魂；现在，给大家丰富餐桌。充盈的头脑和健康的身体，都是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然而，新东方转型的起步却堪称灾难。去年12月28日，作为新东方在线旗下农产品直播电商平台，“东方甄选”在抖音进行首场农产品带货直播，俞敏洪亲自下场助阵，仍战绩平平，反因商品定价高而遭网友吐槽。
那也是董宇辉第一次尝试直播带货，“因为想做好，却格外紧张。”
他坦陈，当时的自己无法适应直播带货的互动方式，“不同于上课时，能直接看到孩子眼中的光；在镜头前，消息密度特别大，对讲解力、临场发挥力、综合反应力要求都更高。”
身为“直播电商的小学生”，他们其实提前为此做了不少功课——参加培训，大量翻看网上的直播，学习别人的优点；练兵试水，尽管直播间里只有自己的家人和同事；以及大量阅读。
“双语直播、知识与产品结合。”这是新东方转型直播带货的既定策略。董宇辉说，“新东方要求老师每年必须读20本书，讲文学、历史，谈天文地理，是我们这些老师的基本功。”
但当他们第一次将这种带着书卷气的博学应用于直播间，网友们并不买单。“一讲英语，谈到哲学、历史，很多网友会不喜欢，觉得无聊，甚至反对，说一些难听的话。”
今年3月，还有互联网观察者撰文断言，“东方甄选”既没有其他直播“一哥一姐”那样的“柜员”气质，又没有罗永浩那样的“摊贩”气质，注定红不了，卖不了。
如今备受追捧的董宇辉，在过去半年内，遭受过不少网友的质疑，有人吐槽“不好好卖货说什么英语”，也有人嘲讽“这种长相怎么做直播”。
“有一天晚上，评论区全说这个男主播长得太寒碜了，都看不下去，直播本来就在花钱，还让我花钱花得这么难受。”董宇辉说，自己也为此痛苦过，但那场直播结束，他认真地照镜子，“照了半天，我发现他们说的是对的，没有撒谎。我怎么能生一个诚实的人的气呢？我后来就想通了，不生气了。”
“活久见”，曾备受质疑的特质，造就了今天的爆款直播。董宇辉笑称，自己的兵马俑脸型是天赋异禀，走红是个被运气光顾的意外。
在董宇辉看来，网友只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大家看到一个平凡家庭的孩子，通过读书与奋斗，做出了一点成绩，就好像看见平行时空里，受了一点苦、懂得一点道理、内心又很坚定的自己。他们喜欢的是那个自己。”
走红确实少不了运气，运气因何而来？董宇辉说，对自己而言，本质原因是厄运来的时候没有躲，或者没有躲得过，有一天，好运就会撞个满怀。
我也看见这背后更多的必然，一位曾经的新东方名师的底蕴和沉淀，是他得以被更多人看到的基础。
他仍渴望回归热爱的课堂
红遍全网后，董宇辉的生活如常，“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现在走到电梯里、马路上，大家会拉着我去合影，然后，微信、抖音、微博的消息再也回不完了，虽然我很努力，但是也办不到。”
以他领衔的东方甄选则发生了更多变化。“我们的关注重点已经从业绩转到产品上，关注供应链、物流以及客户的评价。”孙东旭说，“我们会努力让大家有一天是因为产品好、东西好吃、价格公道而复购。第一次买可能是因为喜欢与支持，第二次买就是因为信任了。”
关于东方甄选的未来，孙东旭说，他们会坚持助农的初心，一方面，销售自营农产品，另一方面，和各地政府沟通，解决当地农产品的推广与销售问题，“农产品是绝对主导，而图书是文化特征。”
眼下，董宇辉也计划在农产品的领域深耕，通过自己，让人们关注农村，让农民获得收益，让大家吃到价格合适的健康产品，“这件事才刚刚开始，可能要奋斗好多年。我不会在这场仗打到紧要关头时，只身抽离。”
但在他更长远的规划中，董宇辉仍渴望回归热爱的课堂。就像在被访时，他的一则答案让人“破防”。他说，他还留着大家（指前同事们等）都在的群，“我留在这里，聪明一点、勤奋一点、皮实一点、努力一点，把这里做得好一点，能养活更多的人，有没有可能再见到他们？”
“我可能找一所山村学校去支教。”董宇辉直言，自己更喜欢当老师，“教育的初心，会给我带来直接而强烈的快乐。相对于现在汹涌而至的夸奖、突如其来的媒体采访、顶流综艺的邀约，那种见证自己的投入影响人、塑造人的快乐更令人满足。”
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张蓉
值班编辑：周勤 实习生 吴嘉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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