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众号上，我经常看到大家热烈讨论中国教育的话题。今天我也想浅聊一下英国教育的现状。其实，英国孩子也有很多困扰，“卷还是不卷”是个痛苦的选择，原因是，这里的教育体系有很多问题。
周末，Suki和她幼儿园最好的朋友菲比在小公园见面玩耍。她俩从小就很相像：年龄一样大，个子一般高，兴趣很相似。周末见面，她俩还是高度相同，四条大长腿在公园里飞奔，我和菲比爸爸相视而笑。她们离开幼儿园后保持了很好的关系，每月都见面，不同的是，Suki去了私校，菲比去了公校。
幼儿园的Suki和菲比
一晃眼孩子就四年级了。在小公园里，菲比爸爸和我聊起了对菲比升学的考虑。平时和我聊天的私校家长比较多。而公校家长如何看待升学，是我很想了解的角度。
公校家长的尴尬
菲比爸爸提到希望孩子能去文法学校，但他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
文法学校是英国公立系统里最优秀的学校，就像我们的重点中学，学生通过考试筛选录取，毕业“牛剑率”通常很高，学费免费，是家长和学生们都向往的中学。
菲比爸爸说，在英国六七十年代，公立教育系统曾有很多文法学校，所有小学生在11岁时都要参加小升初考试，50%成绩好的学生进入文法学校，50%成绩较差的进入综合学校。
那时引发了很多社会问题，很多人对教育系统不满，认为对11岁的孩子很不公平。一是他们要花一年时间准备统考，牺牲了宝贵的童年时光；二是小小年纪就要分流，“聪明的”去文法，“不太聪明”的去综合学校，某种程度上加重了阶级划分。
图片来自网络：70年代的英国文法学校
家长们认为，一次考试说明不了真实能力，而且有的孩子偏科，比如数学强英文弱，本来可以在数学上有发展，但综合考试断了偏科孩子的前途。
家长们联名抗议下，工党进行了教育改革，取消了大部分文法学校，于是小升初不再有统考，学生们就近选择中学，把童年还给了孩子。目前，每个区只保留一两所文法，其他都是综合学校。
菲比爸爸本来是赞同这种改革的，他也反对孩子们在11岁就通过学术考试而分流。但几十年过后，到了自己女儿小升初，他却开始焦虑了。
最大的问题是，英国的公立教育系统虽然想要学习北欧国家的公平性，却达不到北欧公立学校的质量。
小学低年级的Suki和菲比
英国普通综合学校的教学和管理在几十年里并没有显著提升，问题越来越多，但相比几十年前，文法学校已经变得极为稀缺，公立家长们的选择更少了。文法学校，成了公立家长们眼里的“光”。
卷还是不卷？在今日这个选择变得更难了。不卷，孩子可以就近报名普通综合学校，无需考试；但如果想进入文法学校，则要参加单独的文法入学考试，竞争极度激烈。
比如，我们整个区就只有一所文法学校，每年上千份个申请，只招120人左右。很多老师和家长都告诉我，优秀文法学校的录取率往往比顶尖私校还低，非常难考。
图片来自网络：文法入学考试的“卷”场面，华裔家长感到熟悉
因为入学门槛非常高，普通公校一个班里通常只有几个学生会申请文法学校，其他人就干脆放弃了。但菲比在班里学习拔尖，菲比爸爸反而陷入了两难。
如果让女儿准备考文法学校、那么就得全家投入。这已经和几十年前不同，那时学校会帮助所有学生冲刺统考，但如今中学就近申请，学校就不再备考。那么考试就成了家长的责任，要花高价请私教，私教费用对工薪阶层家庭是很大开支，一小时30英镑起价，非常昂贵；而且孩子至少有一年没有时间做别的事，备考是某种程度的心灵璀璨。
但不砸钱砸时间拼命学一年的话，考文法的几率几乎为零。最后，如果全家都投入了，孩子没考上，心理上承受得了么？家人会是什么心情？他也不知道。
所以这个教育改革，也并没有增加公平性。是否请得起私教，会在孩子竞争文法学校的路上起决定作用，那么相对经济拮据的家庭就处于劣势。比起来，我们国内的中考虽然卷得残酷，但至少都是学校在为孩子做准备，家长不必去扛所有的压力。
图片来自网络：公立综合学校里也有风评不错的，但不由家长选择
菲比爸爸说，文法这条路太艰辛，而且即使真考上了，也要三十分钟路程，还是文法学校太少的缘故。
如果就近选择普通的公立综合学校，菲比爸爸很纠结，他这几年听说了不少关于综合学校的报道，最大的问题就是风纪，性骚扰、霸凌、吸烟、喝酒、毒品等问题，安全健康隐患很多。当然也有些学校风评不错，但录取靠运气。比如他希望菲比能去附近一所风气好的女校，但他家在录取范围边缘，可能进不去。
要如何检验学校对于霸凌和性骚扰的态度呢？作为女孩家长，他有很多担心，因为访校时很难检验到真实情况，老师可能满嘴承诺，但真的发生了，学校不一定有精力和资源管理这些事。
三年级的Suki和菲比
私校家长的尴尬
公校家长这么纠结，那么私校家长会觉得孩子的前途高枕无忧吗？至少在私立学校，安全纪律健康方面学校必须非常用心和严格，毕竟面对的是消费者。
但是，私立学校最大的问题就是水涨船高的学费。
这两年，英国迎来罕见的通货膨胀，物价40年来最高。学校学费一夜之间涨了7%以应付通胀。私校父母们，一边要应付高涨的生活费，一边应对突升的学费，一下子开支就高了很多。
而且私校体系里，通常每高一年级学费就会增加一些。比如1～2年级如果5000英镑一学期的话（每年三个学期），3～4年级就是6000英镑一学期，到了中学阶段，甚至能高达8000英镑一学期。再加上通涨、多子女在私校，家庭的经济压力与日俱增。
图片来自网络：私立学校通常纪律管理更严格
今年以来，我们私校的家长们忽然组了一个“学费讨论群”，大家抱怨连连，都在说学费高得匪夷所思。更可怕的消息还在后面：2024年是英国大选，工党已经放话，如果当选，会向私立学校征税，那么私校的学费可能会增长15～20%！
家长群里炸了：学费已经连年增长，还要额外负担通货膨胀，再涨20%的话，很多家庭都会吃不消，尤其是家里有两个或多个孩子在私校的。一些私校家长坦白，已经在考虑让孩子11岁时去考文法学校了。
我看到一篇公立学校老师写的文章，抨击工党的这项提议。
她说，提议表现上看起来，是通过向私校征税而用来拨出更多预算给公校，增加社会公平性。但实际上，很多公校孩子的资源会因此被挤压！
因为一旦征税提议开始实施，那么预估大概会有20%私立学校的家庭会决定让孩子去考文法学校，这些家庭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去聘请私教，肯定在考文法上更有竞争力。那么本来就极度稀缺的文法学校名额，会被私校来的孩子占去很多，公校优秀孩子的机会则被抢夺。看似有益于公立系统的征税政策，其实会损害不少公立学校孩子的前途。
文法的竞争也会更加激烈，优秀的孩子更加没有童年，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去备考。
四年级的Suki和菲比
对很多私校家长来说，另一个“私转公”的原因，是现在英国的政治正确的气氛越来越浓。顶尖大学比如牛津剑桥，在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下，面对私立学校的招生比例每年都在下降，越来越倾向于录取公校的学生。这让很多私校家长觉得，付出了一栋房子的钱给孩子开辟的私校路，到了高考择校时反而成了不利因素。这也使得很多私校家长在11+的时候考虑孩子私转公。
另外一个“政治正确”，就是顶尖私校对族裔比例有控制。比如面对华裔或印度裔，私校名额是有限的，所以入学考试时，华裔孩子是和华裔印度裔竞争，这就空前白热化。
而文法学校的录取，只看考试分数，不研究学生背景、没有面试，因此很多优秀的文法学校6成以上都是印度裔和华裔的孩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华裔的孩子来说，可能考文法比考顶尖私校更有优势。
图片来自网络：优秀的文法学校里，印度裔的比例特别高
现实中，私校家长们，在让孩子转文法时，也感到很纠结。
一个是孩子习惯了私校的教学系统，私校更重视音体美等素质培养，而进入文法以后，音体美的硬件和师资肯定远不如私校，学生们以拼学术为主，在这样的环境里，孩子会快乐吗？
另外，私校家长也会感觉，进入私校已经花了很多钱，就是希望孩子能在学术上比较有优势，但如果考文法，仍然要请私教，不然竞争力不够。一边付私校学费、一边付私教学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亏？
幼儿园的家长们聚会
长叹一声，在这里的教育体系下，公校家长和私校家长都感觉困扰。最后，蓬勃发展的是英国私教产业，即使价格高昂，往往课堂上还是人满为患，来自公校和私校的孩子都有。
这样看来，英国的教育系统其实即缺乏公平性又缺乏选择性。去普通公校，教学质量和管理差强人意；去私校，贵到离谱压力山大；去文法，无论公校孩子还是私校孩子，都要牺牲童年、脱层皮备考，并送大量的金钱给私教。
当然，有钱的家庭可能毫不犹豫选私校；或者经济特别拮据的家庭也完全不会考虑拼文法。到了最后，最尴尬、最为难的，总是这一届中产。
什么样的教育体制才是理想的？北欧固然美好，但也抄不了作业。无论在哪里，教育都是一个聊不完的话题。
安潇 2023年6月 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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