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英国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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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乐拿上一件白衬衣,一条西裤到学校商店的试衣间里更换,一向不爱穿正装的他在里面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出来的时候,西裤上的搭扣还没有扣好,但是却像换了一个人。原本他是比较美式的,穿衣服大大咧咧,喜欢宽松自在的。连帮他选衣服的店员Beryl都惊呼:“Thomas,你为什么有美国口音呀?”但现在,套上校服西装外套,他已经成了一个英国寄宿学校的学生了。


 

也是在那一刻起,我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开始有了独立的身份。一身的正装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帅气的大人,而不是在家里房间闷头用电脑的那个少年。更关键的是,这套正装意味着一个体系——我们把他送进了这个体系,必须去遵守这个体系的规则,作为父母的探视也没有那么自由了。他将在这个体系里,获得通往成人世界的钥匙和训练。

 

“我就当这里是一个夏令营。”其乐说,去年他曾经在美国参加过一周住宿的夏令营。而现在,这个“夏令营”的周期,大约是五年。说这话的时候,他未必能意识到五年的长度。

 


开学的一切是以风暴的速度袭来的。当我们在早上10点多到达他的宿舍学院,匆匆忙忙上楼进房间放下行李,劝说他选择了靠窗的那个床铺之后,就需要赶紧去学校商店置办服装,从正装到橄榄球服装,到长袜、按宿舍区分的领带,以及在国内他根本不想要穿的黑皮鞋。现场换上,回去宿舍参加当天的仪式。

 

长得有点像切尔西法国球星吉鲁的Housemaster (舍监)Matt,和我们宣布了舍规,父母不能随意去孩子在楼上的房间了,会面基本上都在大堂。我们也没有机会像通常送孩子上学的老母亲老父亲一样去帮他张罗床铺、放置物品了。


 

从此之后,我们可以通过学校网站上一个叫Firefly的工具,了解他每周的课程,每天有没有上课,课业和考试情况等。手机在睡觉之前会上缴,学校的网络设置不能打游戏,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测试一下他手机能不能在这里正常使用微信以及视频通话聊天。

 

今年3月份,当我和太太小创来到这个位于伦敦北部100公里,周边都没有什么大城市的小镇时,发现它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氛围。学校有400多年的历史,主楼和教堂是历史最悠久的建筑,50英亩的大草坪让学生们去奔跑,我们看重的音乐设施和剧院也不错。一切没有那么新,也没有那么旧,透着一种老式的英国田园风。


“就是这里吧。”我和小创都这么觉得。我们和校长聊了一会,我发现他和我一样,是一个南安普顿球迷。

 

但是这里对足球文化不是很感冒,这里是英式橄榄球(Rugby)主流的世界,我不禁为其乐瘦弱的身材担心,据说还要带上牙套去打比赛。



 


上海学校里,同伴之间的离愁,对于其乐来说还好。他们当初从6年级上来的四个班级,三年之间已经有约摸一个班级的人数出国留学。在接下来初中的最后一年,他们即将重新分班,把四个班合并为三个班。原来的班级也就解散了。这也是国际路线学校的常情。

 

过去的这个暑假对其乐是多出来的一段大片的时间,没有作业,没有要求。之前的学校已经告别,新的学校充满未知而且还未来到,像是在海面行驶的一只远洋航船甲板上所需要消耗的时光。

 

他开始独自和同学约出去玩。一批同学约着去打了真人CS,穿着短袖的他带着两胳膊的“子弹”伤痕回来了。在上海这座城市,他自己探索的空间其实很有限,最早是家和学校通过一号线地铁连接的两点一线,几个兴趣班常去的地点,一两个朋友的家里,家附近的几个电影院,也就仅此而已了。在获得了自由的时间之后,他却也没有兴趣去探索上海更多的空间了。上海在他眼里,有点千篇一律,到处都是商场。

 

他成了一个很宅的少年。在家里看看电影,看看《中国新说唱》和《乐队的夏天》,据说秘密地在坚持写rap, 但是我还没有机会听到多少,他给班里的每个同学写了一段rap赠送给他们做告别礼物,我还是从几个相熟的家长那里“回流”听到的。他也打游戏,尽管知道我们并不喜欢他这样做,但他还是经常寻找一些合适的时机打上几盘。

 

对于男孩子来说,游戏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我还记得自己在中考结束后,也会在同学家过夜,玩足球游戏,一起看球赛。游戏是男孩子的一种交流方式,但是又太容易让人放进太多的精力和情感。特别是现在,打游戏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以发生的事情,不像我们小时候要在父母众目睽睽之下,在客厅电视装上红白机。

 

我们来到了一个所有东西都在电子化的时代。每个人揣着一个手机出门,像一个秘密的黑匣子,可以看综艺视频,可以听歌,可以聊微信,一天下来也不会闷。但正因为这样,我们很难切除自己和这个电子世界的联系,甚至很难切除这种电子化的生活方式:紧盯屏幕,滑动手指,肩椎酸痛,对周遭真实事物无感或者失去兴趣,对书本上的文字看几行就想睡觉……

 

一个少年也会很自然地早早养成和绝大多数成年人如此这般的生活方式。如果他保持这样,即使到了另外一个国度求学,也会继续封闭视野,而不能打开眼界。这是我们所担心的。因此,小创给其乐的手机设上了屏幕保护时间,在那段时间中,手机中仅有指定的个别APP可以打开。

 

到了伦敦希斯罗机场,在排队过边检的时候,由于队伍很长,其乐自然地拿起了手机打游戏。小创认为一路上他已经玩了够多游戏,人已经很累,没必要再用游戏来麻醉,可以多看看周边事物。但他并没有听进去。

 

于是,在伦敦逼仄的宾馆里,我和其乐说:或许你从一些出了国的同学朋友那里听到,刚开始的课程并不难,我相信你也有信心去学好。但是我们送你出国,并不是只为了分数,最终考上什么大学,我们所看重的是,你在这里如何吸收到纯正的文化,拥有开放的大脑,强身健体。一个新学校新环境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去探索了,不要总是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表示认可。

 

我深知,留在上海,即使是国际路线的学校,接下来的几年,会是硝烟弥漫的“洋高考”备考,日益把房门关上的亲子关系,更加娱乐电子化的消遣方式,越来越被排挤出去的体育时间。这一切,正是我们想去改变的,而不是其他。

 

 

新世界的开始是迎面扑来的。在伦敦我们甚至差点赶不上开往小镇的火车。在火车上我们碰到一个来自珠海,已经在这里读了一年的孩子。他拉着一个行李箱独自出行,轻车熟路,还给我们指路。心想不知其乐一年后能不能这样。

 

在新的宿舍里,他开始和比自己小一点的孩子玩。我们选择让他读英国9年级,意味着他可以多一年适应,也摆脱了他作为小月份孩子一直跟在同班同学屁股后面的旧情形,现在他是班里的“大哥”,他也习惯和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玩。报到后一个小时,他已经在宿舍的大堂和新认识的一个香港英国混血孩子,以及一个俄罗斯孩子下起了国际象棋。中午的冷餐会,他只吃了一点胡萝卜和蛋糕。


 

所有的新生在草坪上拍了一张集体照之后,就前往学校里的大会堂听校长和学生代表致辞。随后所有人到学校教堂参加仪式。进教堂的时候,每个人发了一张赞美诗的歌词。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参加教堂仪式,以及听懂赞美诗在唱什么。我和小创坐在教堂的一侧,其乐和他的新朋友对坐在另一侧,他们偶尔有些疲倦地低头,偶尔又笑起来。他未必了解这个神圣的内涵,也从大众媒体上面读取到了对上帝不同的思考,但在这里,他至少感受到了传统的力量。


  

从教堂出来,我们在音乐学院前面的大草坪喝集体的下午茶。我很好奇几百人的下午茶,那么多的杯子是怎么搬运而来最后又是怎么清理的。当我从人群中找到其乐的时候,他已经熟稔地端着一杯加了奶的英国茶。他逐渐地开始成为这里的主人。一整天忙乎下来,还没有机会拍照片,我们俩就拉着他拍了几张合影。他还有点不情愿。确实在这里,拍照的人很少,不像在国内,大家一窝蜂地拿出手机咔嚓咔嚓。但毕竟是生活中的重大时刻,我们也算留下了几张他入学第一天的合影。


 

最后,我们回到他宿舍去告别。我偷偷上楼再去其乐房间看了一下,和他的两个室友打了招呼。一个是来自40公里外的剑桥本地人,另一个来自巴基斯坦和印度边界的拉合尔,但是现在住在阿曼,他说他拿的是英国护照,因为父亲在英国工作什么的。另一个不在场的室友,是来自俄罗斯。他们都比其乐小几个月,这是一个小小的联合国。隔壁的寝室,有一个来自西安的学生,但他已经在英国读过两年。其他几个华人面孔都是香港人,据说这个学校在香港的口碑非常不错。其中有一个家长还是退休的香港警察。

 

道别的时候,我们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多情,孩子送出去就送出去了,今天就是其乐的独立日。

 

 

我们预定的宾馆,居然和学校就50米的距离。从窗户能眺望见学校的草坪和教堂。我的孩子就在其中生活,第二天就开始了所有的课程。一天八节课,从西班牙语到科技到物理生物数学,还有各种课外活动和体育,他的日程也蛮忙的。他得在完全陌生的校园,寻找一间间不同编号的教室。每节课都是紧接的,中间甚至不标明下课的间隙时间。学生们被要求第一时间赶到下一个上课教室,再也不像在国内学校那样,端坐在同一个教室同一个位置上一天的课。

 

会担心他有没有学会打领带,因为每天都要穿正装上课。不知道食堂餐食是否合他口味,他之前说自己做好了每天靠一顿英式早餐扛下来的准备。忽然还想起没来得及给他买拖鞋、洗发水和沐浴露。

 

微信的那一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学校的网络太差,连微信语音都支持不了,只有零星的交流。他也写邮件给我们,但是超过300字对他来说已经有点挑战。一周之后,他感冒了,问他宿舍暖气有没有开,也一直没有明确回音。

 

我们开始习惯去适应这些不能掌控的细节,正如在我读大学,电话费很贵,写信很慢的时代,也没有和父母保持日常的沟通。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们带他去剑桥玩。路上会不自觉地观察他对这个安排的兴趣,对这个著名大学城的兴趣。“看起来你好像兴趣一般嘛。”我说了出来。他也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已经很配合地在跟着父母玩了,闲逛风景对他来说本身也没有太多兴趣。最终在我们的劝服下,买了一件羽绒服,一件毛衣和一双棉拖鞋。父母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英国风大,气候变化大,还是多穿点好。

 

也就是在剑桥,我们委婉地问他是否需要我们再留一周陪他过中秋节。他也表示得很委婉。于是我们会意地取消了原定的宾馆,和小创一起到伦敦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在伦敦做的一件重大的事,是把我购买且开通好的电话卡快递给他。我们在艳阳高照的伦敦周末街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邮局,用了最贵的快递费用,确保他可以收到。这样他才能和我们偶尔视频或者语音通话——经过一周的实验,学校的网络实在是靠不住的。


顺带地,我们给其乐寄了一张贺卡,两个人各自写满一页,这种亲笔写家书的机会也不多了,我觉用Email保持沟通,也是一种不错的习惯。希望,一周能有两封邮件吧。


没想到两周之后,他发来带附件的邮件,说是自己觉得中文手写已经生疏,所以接下来的家书都是用手写,再拍照发给我们。第一封的手写实在太过歪斜,难以辨认,被我们退货,后来的几封才变好了。


转眼已经开学过一个月了,Firefly上面,他得到的各科老师表扬已经超过一打,其实也就像是小时候班上的小红花一样。其中有一个特别的奖项附上了解释:由于校橄榄球队缺人,在last minute顶上入队,代表学校参加了人生中第一场橄榄球赛。


我问他,打橄榄球是不是真要戴牙套?


“是的,平时保存在抽屉里,要用的时候洗一下,放嘴里……” 他在微信上这样回答我。


在另一封邮件里,他告诉我们,他把手机重装了,因为手机原来太慢了,而且,这样他的手机也不受屏幕时间限制了。


他觉得他能控制自己使用手机的频率了,他如此说。并附上了每天两小时的屏幕时间截图。


先斩后奏……我和小创心想,每天两小时也不短啊。


“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吧……”小创说。



 



这是“三明治”平台创始人李梓新的个人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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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编辑于:2023/6/25 拔丝英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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